邱比的镜头里,是乐章的自画像
在今天这个时代,悉心经营“影像的栏位”并不是种特殊行为,“它只会被认为是一个由环境本身触发的行为”。早已清楚这点的邱比依旧决定为《大 放》的15首歌全部拍摄 MV。他希望声音继续孕育生命,最终以影像的方式诞生。在今天的三支 MV 中,你将尝得他的音乐之果。
《妈妈》,2017
原因或许是邱比有太多感觉急需表达,而平常的空间维度已不够承载这些连绵不绝的通感爆发。加多一块屏幕,把它当作窥视另一个世界的窗口,便能获得远超过扁平屏幕的广阔空间。
《大 放》,2017
问题是,欣赏邱比的作品需要那么多维度吗?在他的音乐现场,细心设计的唱腔变化,音乐在空间里的运动路径,大屏幕上的影像,乃至他的肢体语言,都被空间和人群稀释了。这种稀释让精美的微雕还原为一粒米,还失去大米原本的光泽,好可惜。
了解邱比更好的渠道是多媒体媒介,甚至不需要实体空间的存在。一块屏幕和一副耳机划分出微小而私密的空间,这种“小”与他精致的通感刚好匹配。
《妈妈》这支MV,从里到外都非常“邱比”,更玄乎其玄地说,是“天人合一”。
影片的逻辑形成一个首尾相衔的环形:水滴分裂、水滴合一;视线随水草形成的甬道上升至水面,再转而俯视树木包围的山顶湖泊。
生生不息的循环世界中,剪影小人儿踏上旅途。他沿巨型石阶下到仿佛万神殿的废墟,令人想起一副油画,主体是一座庞大的古罗马浴场遗址,有三三两两中世纪洗衣妇蹲在蓄水池边劳作。物与人对比强烈,画家欲传递的讯息相当明了:当代人对古人留下的巨型石头建筑已很难理解,更无力重新投入使用。古罗马建筑现在是新建筑的采石场,已成为近乎大自然的存在。
MV导演章郡的理解是:“这一趟旅程寻找的是泉源,是雀跃又充满活力的,赋予生活之意义的求道。”小人以血肉之躯在不朽的石头建筑群中寻道时,邱比的声音加入,在空间中不断移动位置。
章郡用如同织进金银线的丝绸覆盖“母亲”形象,微微闪光的金褐色在黑与白的空间中反射跳动的光线。“母亲”始终未露出面目,但织物形似人体皮肤,暗示覆盖有真实生命的存在。
创作释义中,邱比指出古希腊戏剧中的俄狄浦斯情结,以及无法与家人交流的困顿和愤怒。二者虽未必完全关联,但确实困扰人类千年。
邱比在这首歌里寻找“妈妈”,他最终从内心找到了“妈妈”。这是一支“从自己内在栽出一个强而有力的母亲形象之歌”。
“我从我自己 心里 知道了
我从我自己 身体 知道了
我从我自己 头脑 知道了”
《没有》,2017
高度自我的邱比,在另一支MV《没有》的释义中讲过采取这种创作及认知世界方式的原因: “我更喜欢从我自己的内在挖掘一切内容,只因更靠近无以名状的感受一步、更有能掌握自己内心的思想变化都会让我觉得很有成就感。”
邱比不是全凭直觉创作的艺术家。他的创作有很大一部分来自思考。当施人诚对他说:“我之后可以教你写歌词”,他虽倍感亲切,却婉拒。“我不认为在邱比写词的脉络存在外来教学的新一章。”
持续挖掘内心的同时,他有一部分却呈现开放状态。写《采光》时他正在反复听窦唯的《天真君公》,“尝试也用古朴的感觉在表现歌词本身的贵气”。《反射》的灵感来自有人向他推荐的 Cigarettes After Sex 的《Affection》,他试着直接用情感中心转译他听见的英文歌词。
《天真君公》, 2015 (左)
《Affection》, 2015(右)
拍摄《铁塔》时,张艺谋的武侠作品《影》预告片刚映不久,邱比立即想跟章郡做一次类似的尝试:用全黑白、双画面的影响去表现歌词里面的优柔、寡断。《孽缘》的画面模仿了爱马仕广告把手表斜切成两个色块,他觉得或是时髦的方向,随即请章郡把影像也斜切成两半。如此种种。
《孽缘》,2017
《铁塔》,2017
邱比像一个无底的容器,
他随时接收、思考、泄出,高产到不可思议。
《神秘》,2017
到《大 放》为止,邱比出了三张实体正式专辑。其余以bibi名义发在网上的专辑有十几张,写了歌来不及录制的尚有许多。大学拿到ipad发现可以在上面用软件做音乐开始,他不到一年就写了超过一百首歌。
为了保持容器的通透,他时时给自己清零,家居空旷,社交媒介定期清除,作品一直保持更新和变化的样貌。
作为音乐人的邱比,
“电音”和“极简”是两个关键词。
在永恒的潮汐涨落中,
他设法找到自己的声音,
这是在循环和重复中自然浮现出的“我”。
邱比的足够理性和绝对自信,令学习古典钢琴出身的他后来使用电子音乐这种“拥有时间、创造力优势的‘不死’乐器”。他不惧怕电音超越人脑造成的冰冷和距离感,认为“人应该对自己的寿命和思考能力持乐观信心才对”。
“极简”是邱比从高中一年级开始接触的审美方式,或曰看世界的眼光。一个高中生,突然发现从上帝的视角看,壮观的人类文明景象只是一个短暂目标,多早熟。在华语乐坛新生代音乐人中,邱比非常优异。马世芳看好他,“论及台湾音乐的未来,我愿意拿出一部分筹码,押在他身上”。
邱比的父亲是摄影师,母亲是作家,从小随父母游历不同的地方,他从画画开始体验到艺术能给予的回归心灵的感觉。
高中时代邱比在优人神鼓剧场击鼓三年,学习了各种打击乐和剧场表演。后来到台北艺术大学主修戏剧理论,2013年创作并执导了三部戏(“痴人列传”三部曲:《鱼王》、《我们》、《一个平凡人的晚年生活》)。
邱比是优质青年,应有不少年轻人愿意活成他的样子——保持思考和流变,确定自己想要前进的方向。他对金钱的态度亦十分务实:“像我这样的人,尽力维持自己的特色,就是我的财富。”而非更常见的:“像我这样的人,更适合搜集最棒的特质,变换成财富。”
他最喜欢《大 放》最后一支MV《神秘》。他们赋予颜料入水的过程崭新的生命,仿佛生命最初在水中进化的奇妙瞬间。云雾般的鲜丽色彩扩散、交融、亦有回缩和分离,视觉化表现出他所相信的个人极致纯净如钻石,“会折射出各式各样的颜色”,经文般的吟唱在耳边生生不息。
难怪邱比以这首歌为整张专辑唯一的实相,“其它都是颠倒妄想的生活碎片”。然而实相亦不可追,
“当你才刚开始了解,
我们的生命就已变成原地解散的螺旋体,
随着庄严而悠远的音律,
如尘埃一般神秘地烟消云散”。
撰文 / 阿水
编辑 / Camille Yua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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